《金陵遺夢》#重生 #救贖 #完結

即使知道眼前这位落魄的少年将来会权倾天下我也 要向他退婚为何退婚? 他撑伞站在石阶下 目光灼灼教人不敢直视 我看着他 有些话脱口欲出 可在开口的一瞬 却转了说辞 厌倦了 他沉默良久 再开口时 声音冰冷如这三冬大雪 当真?当真 无悔?不悔 他看着我 蓦地笑了今淮 州严氏子严颂 金陵谢氏女谢元华 缘尽于此 从今 以往 勿复相思 话毕 他再未多看我一眼 转身离去 干脆决绝 大雪纷飞 愈来愈密 姑娘 该回了侍女在一旁低声 相唤 严公子早已走远 是啊 眼前冰雪滔天的长街 再也瞧不见那人身影 以后约莫也瞧不见了 严颂 这一世换我来护你 我要你平安康健 百岁无忧 俗话说:相逢即是缘 细论起来 我与严颂的缘确实不浅 同时同地 相遇三回 雅舍择书 我与他所选一致 未曾想竟是个孤本教店 家好不为难 最终却是严颂率先开口温和有礼:君子不夺人所爱 这位公子 我叫住他 既为同好 怎好教你忍痛割爱?他似是未 料想我会如此 竟有些怔愣 我又道:不知公子家住何处?待我誊抄一卷后使人 送往公子处阅览全作答谢公子成人之美 可好? 他微微笑道:多谢姑娘体恤 方才我翻书之时已记了个大概 此书于我已无实用 姑娘但收无妨 不必有愧 只此一句 便告辞离去 青衫素衣走出街巷 很快不见过目不忘 倒是个奇人 原来现世之中 竟也不乏风骨所在 再相见时 已是月余之后 碧波湖上泛舟 两船相错之时 四目相对我与他俱是 一惊急急唤了船夫止舟 却到底还是错开些许 他自船头走到船尾 一如在雅舍般有礼问候:姑娘 别来无恙?还要答谢公子大义 近日以来自《栖山论》上收益良多 他淡笑颔首:姑娘无须客气若觉有所襄助已是严某 之福 他作揖成礼:在下淮州严颂 我还一礼:金陵谢元华 他直起身 眼眸充满笑意严 公子此番入京可是赶考?他点点头:正是 既如此 元华便祝公子应试顺遂 得偿所愿 他弯身作谢:多谢 想起那日雅舍相见时他长衫布 衣 想是为了进京或有拮据 我顿了顿 虽是如此祝愿但若公子在金陵遇见难处 可至贤安街谢府一见 他抬头 目光里有一瞬的探究 而后恢复如常 我暗叹其处事不惊 只听他却低声道:谢姑娘 这关乎你的名声你很不 该同我讲这些的我未回他 只是笑问:严公子 何为 君子? 胸怀坦荡是为君子 高山景行是为君子 严颂负手而立 望着我道 姑娘何意? 我视公子为君子 自信你不会做那些不入流的事 不 过两面之缘 姑娘抬爱 严某不敢高攀 严公子 你自当得起 趁着他愣神的工夫我教侍女将 新摘的一篮莲蓬用杆钩送到了他船上严公子 这个 时节的莲蓬很不错 有清心养神之效 读书乏了 或可吃上几颗醒醒脑他盯着眼前的莲蓬 篮子微怔待缓过神来便要向我行礼道谢 我适时打断他:你我二人若再谢来谢去 这天便要 黑透了严颂公子 有缘再会 话毕 我便示意船夫行 舟 不过眨眼工夫 两船便已相距甚远 只见远处的他仍是未听劝阻周周正正地向我行完了 谢礼 我只好微福身子以示意心中不由有些好笑 这人还 真是古板得很 三见严颂 已是半载之后 这一回 晃神的倒是我 二月微雨细无声 城外南山寺的青石阶上他一袭青 衫一柄纸伞 烟雨朦胧里 仿若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人 谢姑娘?他轻声唤我我回过神来 顿觉一直盯着人 瞧不甚有礼微欠身子向他致歉:严公子 方才有些 唐突 严颂似是未料我竟这般直白 只是笑道:无妨碧波 湖上一别已逾半载 姑娘一切可好? 他点点头 还未及同公子道贺 日前放榜我也去凑了个热闹公子麒麟之才 当真是 深藏不露想是不日之后 便要改称严大人了 他微微 一笑 拱手自谦:姑娘盛赞 严某惭愧 不知公子眼下是否得空 赏脸共饮一盏清茶?我侧 了侧身 让出正路身后八角凉亭中 侍女正在备茶 严颂瞧见后顿了顿 姑娘 这于理不合 怎么不合?我与姑娘虽不甚相熟却也知你必是出身 世家大族 我本外男 与姑娘相见已是不妥若再同席而坐 怕是 有损姑娘声誉 他答得倒是认真 若心怀坦荡 何惧人言? 他抬头看我 眼里划过一丝诧异 姑娘信我? 这话问得倒是有趣 我盯他笑问:为何不信?如此 偶遇 再一再二 却不该再三 姑娘不疑我是心怀不轨 蓄意接近吗? 我嗤地笑出声来 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人怎地问得这 般纯良无害 原是上苍既给了他周正之貌百龙之智 便注定要少 给些旁的东西比方说 于某些事上缺筋少弦 严公子 若你是那趋炎附势之人早该在碧波湖后便 顺着我抛出的橄榄枝寻来谢府 我往前行了两步凑近他稍许 可这都过去大半年了 怎地从未见过你人影呢? 见他退后几步 我便收起逗弄他的心思认真道:虽 是寥寥数面 但我能瞧出公子人品贵重 绝非攀龙附凤之人公子 不会如此 也不屑如此 “何况——”我朝凉亭方向走了几步回身对他一笑 公子焉知今日偶遇而非刻意为之?严颂呆呆立在原 地 望着我 嘴张了又张 我趁热打铁 作势让他:严公子 请 他站在原地似 是下了很大决心微微拱手:却之不恭 而后 步履端庄地走进凉亭 仔仔细细收了伞正襟危 坐 我垂首 暗自失笑 遇着如他这般心无旁骛的正人君子品茗小叙便已如 此艰难 若再有些旁的想法 岂非难于登天?我睁开眼 忆起方才的一场大梦 真 切一如那时 严颂啊严颂 你既是入了我的梦怎地还如那日行径 一般 也不知说些软话哄哄我 我自顾自地嘀咕着 罢了罢了 能够梦中相见便已满 足 正欲起身 便听见叩门声响起 侍女梅屏在门外轻问:姑娘可是午睡起了?何事? 主君请姑娘去家祠一趟 想是此刻金陵城中我与严颂退婚之事已然传得沸沸 扬扬 父亲母亲大约也已知晓 看来 今日家祠之中 怕是要有一番血雨腥风 一路走来都未见着内院侍奉的女使婆子们想是母亲 大人特意叮嘱过不欲教我过会的惨烈模样被底下人 瞧去 见过父亲母亲礼才行了一半 便被生生打断 一只砸过来的茶盏霎时碎得四分五裂崩落在我脚侧 我倒是未瞧出 你眼里竟还有我们这一双父母?闻 言 我赶忙撩袍跪下 低声道:父亲息怒 息怒?他的手紧紧攥着桌角 胡子哆哆嗦嗦抖个不 停 我且问你 严家小子人品端正志虑忠纯 是个良实敦 厚的人 你怎能如此轻戏 玩弄他于股掌之中?男婚女嫁 合 则聚 不合则散 父亲言重了 难不成你将我们做父 母的都看作是傻子 只此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想将我们打发了? 淮州严家虽非豪门望族可也由不得你这般肆意轻贱 父亲拂袖 你即刻便同我去严府赔罪我顿了顿 郑重 道:覆水难收 我心已决 望父亲母亲成全 父亲拍案而起 一个巴掌直直落下来我的左半边脸 颊登时如火烧般痛 从前跑到我们跟前软磨硬泡的是你现如今辱人名节 的也是你今次你横行于世 做出尔反尔之举欲置谢 严两家于何地? 父亲用力捶着桌 案 三人成虎 众口铄金 那些令人难堪的说辞今后又教严颂如何在金陵立足 ?我垂首不语我最后问你一回严家这门亲事 你是 否铁了心要退?是 不料父亲听完 反倒笑了 许是盛怒至极许是失望透 顶我与你母亲为你苦寻良师 教你明事理 辨是非 眼下看来 这十数年心血 尽是白费 父亲背过身去长长叹气 人而无信 不知其可 母亲只字未言 在一旁悄悄拭泪三人不语 祠堂内满 室消沉 半晌 父亲转过身来 肃整衣襟 对着供奉长燃香火的祖宗牌位深躬一礼 :今有谢氏女元华 骄纵成性 恣意妄为 轻诺违信 现请家法以训 列祖列宗 相证 我对着祖宗牌位俯首三礼 不辩一字 这一通鞭子打得我是元气大伤 足足昏睡三日 再睁眼时 入目皆是素净 禅房?“嘶——”不留神 扯着背后的伤 竟是撕心裂肺的痛 瞧瞧眼下这凄凉的光景 便知父亲此番是气极了 手底丝毫情面未留不说 还将我挪出府去 姑娘!梅屏自外头进来 见我挣扎起身赶忙伸手托 住这是何处?城外南山寺的东苑厢房 梅屏眨巴着眼 泪珠在眼眶直打转 见她如此 我哑然失笑 故作凶相吓她:不许哭 她却霎时泪如珠落低声泣了起来 姑娘怎还有心同 奴婢玩笑? 我忍痛支起身子 气息还不太稳父亲将我自族谱上 除名了? 梅屏含泪呆呆望着我 而后摇了摇头 母亲可有派人给我送药? 她愣愣地点头 还补充了一句:送了主母给的都是 上好的药 那哭什么 还远不到山穷水尽那一步呢 不过发轫之 始 来日方长 京中上至达官显贵 下至平民百姓大都偏爱择些香 火旺盛的近城寺宇拜谒地处偏远的南山寺 相较之 下便清静许多 平日里前来上香的信众算不上少可也比不得栖霞寺 那般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父亲倒是为我择了一个好去处清净得听不见一丝风 言风语直至日前梅屏外出置办这才知晓近日以来金 陵城里的几桩奇事 一则 吏部尚书谢维安携夫人亲临严府 登门致歉 著作佐郎严颂大人亲送谢尚书夫妇至门前一团和气 好不亲厚二则 睿王殿下同德王殿下因着一位勾栏 女子大打出手 今上知晓后龙颜大怒 敕令二人禁足府中反思己过 三则 金角巷中来了个算命的瞎子占卦批字准得很 可此人性情古怪 虽有访客自门前至巷尾却只给有 缘人问卜 四则…瞧着如此光景 前些时日金陵城里的风言风 语应是尽消了 我身上的伤也跟着消了不少 这一通鞭笞教我卧床半月有余 前日才可下地行动 这半月来 除开侍女梅屏侍奉在侧再无一人登入此 门 父亲母亲亦是如此 也是 谢家有如此逆女乃是家门不幸 自要能避则避 不过这一通打也不算是白挨至少教我看明白一桩事 父亲心中对严颂还是极为看重的 即便今后我与严颂再无交集依着父亲的爱才之心或 是愧疚之意也必会对他照拂有加 虽说照着父亲那正直不阿的性子不会教严颂一步青 云扶摇直上 但至少会比从前顺当一些 这样便够了 姑娘梅屏掀开棉帘 拍拍身上的落雪十分欢喜地扑 到我跟前 献宝似的掏出一只匣子 才出炉的海棠酥 还热乎着呢 姑娘尝尝? 我捻起一块尝了尝 果真是外酥内软 甜脆得宜 瞧见我满意的神色梅屏笑得开怀:“我一早便猜到 ——” 她忽然顿了顿 而后咧嘴一笑:姑娘会喜欢 我也笑 想起方才梅屏带进屋的斑斑雪花我心中一 动:外头下雪了?她点点头:已有一会了 我直起身子 作势下地梅屏赶忙扶住我:姑娘这是 做什么? 足足大半个月了 我都不曾踏出这禅房一步 我拂去她的手 赶巧今儿下雪 我便出去透个气 使 不得啊姑娘 你后背上的鞭伤才见好 这冰天雪地的 出去再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只在门前小逛几步 无妨 梅屏神色微变 还欲阻拦 我却已起身披衣 许是雪路难行 今日寺中倒未见香客 转过回廊 皑皑白雪已覆满石阶 远处的八角凉亭里 隐约可见一人端坐亭中孤身赏 雪 我心道 这人当真好兴致颇有几分江雪独钓的意味 正欲走近些一窥真容 梅屏在一旁轻声提醒:姑娘 该回了 心有所念 一时间竟未觉察出她的不安 不急 说罢 我便朝前行去 待到凑得稍近些 亭中身影愈发真切熟悉 隔着如絮飘雪 那人身姿依旧 我看向身侧垂首不语的梅屏 有些事顿时悟了梅屏 向来不善厨事 今日更不曾下山采买 这大雪飘天的荒郊野外 海棠酥又是从何而来看着 亭里端坐的严颂 已不必多问 还是不要有交集的好 我摇头轻笑 转身原路折回 元华 留步 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只此四字 便教人再难前行 依旧如从前那般温声好语 教人挑不出错处却又与 那日决绝判若两人 我驻足回首 严颂 君子言出如 山 怎可无信?他已起身走至亭外由著雪花星星点 点落在发间 眉梢 衣上 不多时在我眼前站定于你我一事上 我并不愿做君 子 倘若我严颂真能断情绝爱 不为红尘所扰百世以后 圣人之列自当有我一席之位只可惜 我注定是个凡 夫俗子 直至我与严颂共处茶室 围炉而坐 不禁懊悔自己心志不坚 不过几句话便受人蛊惑 元华 你可信命?严颂拨弄着炭火 率先开口我心一 惊 朝他看去 他仍是垂首钳炭 不疾不徐 信命?自是信的 不光是信 更是惧怕怕重蹈覆辙 怕不得善终 久久无语 严颂停下手中动作抬首看我 一字一句道 :从前我不信 可如今 我信 我微微一笑:若我说 我是重活一世的人 你可信? 他毫不掩饰地惊讶 而后答得笃定:我信 严颂看着我 如释重负:若我说 一早便有人同我讲 过这话 你可信?本以为此生极往知来 便可料事如 神 趋利避害 可今日严颂这一出 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打得我措手 不及月余之前 偶见一眼盲先生落魄不过萍水相逢 举手之劳 他便执意为我卜卦以示谢意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敛了敛心神 严大人可是读书人竟也会信江湖术 士所言?本也是不信的严颂笑了笑 可先生说你我 此生是天赐姻缘命定三生的缘分 这般说辞 我倒很愿相信 我也笑 心道这算命先生 倒是会拣好听的说先生又言 我这一生仕途顺遂一 人之下万人之上 权倾天下 朝野侧目 我打断他:虽有一生风光 最后却不得善终 他笑了 笑 舀了些水在茶壶里如今看来 先生问事果真很准 明明春风得意 何至下场凄凉?先生可曾同你讲过 ? 严颂摇头:想是不外乎登高跌重 功高震主 非也 愿闻其详 想听?我卖了个关子你且先说说那 位先生是如何说我的?他看着我 缓缓笑了:先生 曾言 你是历过此世的人 此番心中虽抱有必成志向 可也揣有委屈憋闷日后 所为或许反常却是为我着想 要我务必事事谦让 顺 你心意 这位先生 真真是个奇人竟能说动如严颂这般谨守 君子正道对鬼神敬而远之的人 本以为尽是些荒唐之言 直至那日你要退婚 忆起先生所言 索性顺水推舟你不信我是厌倦了你 ? 严颂笑:若真如此 那日你为何死攥掌心? 我细细回忆同他分道扬镳那日着实记不清有过此举 只好信口胡诌:天冷 冻的 他却上前来掰开我的手 掌心遍布甲痕 元华 你一说谎便会这般 那日如此 今日亦是 我挣 着将手缩回袖中 虽是知晓谢大人为人正直却不想他竟铁面无私至此 他顿了顿 若知你将受此苦楚 我必不应你我摆摆手 :大约这便是命 从前你为我受过的如今我也受一 回 也算是扯平了 严颂 字祝扬 淮州人也 景成十年参科考 文思卓然 帝赞于殿 景成十一年秋 授著作佐郎同年冬月 纳采吏部尚书 女 景成十二年仲夏迁秘书丞 请太子少保庄哲为傧赞 亲迎谢公女 金陵城中曾有小调:娶妻当娶谢氏女 嫁人当嫁严 氏郎夫妻恩爱和睦久 比翼双飞羡旁人 伉俪情深 可见一斑 景成十六年 擢升中书侍郎 景成十九年 进中书令 景成二十二年 晋中书监 景成二十三年 拜尚书令 同年八月 颂受命修篆《国史》 闭关文宝阁九月 帝崩 举国哀恸 先帝第三子德王奉密诏继位 建号永昌 永昌元年腊月 颂积劳成疾 因病逝于文宝阁 新帝闻讯大悲 痛哭于庭 休朝三日 亲送灵车至城外 许严公配享太庙 安葬肃陵 世人大都钟意圆满结局不必撕心裂肺 不必过多挂 怀 但却过目即忘 不再深究内里譬如后世史书 也多是 些粉饰太平 冠冕堂皇之词 身前鞠躬尽瘁 身后极尽哀荣不过寥寥数笔 便试图 写尽严颂一生 当真是可笑 文章自出机杼 成一家风骨因着天子一句盛赞 景成 十年春日里淮州严氏少年郎 一夜之间名动金陵城 可有些时候 若是太过出挑 却也不是什么好事水满 则溢 月盈则亏 情深不寿 慧极必伤 我与严颂的最后几年 真真是应验了这几句话 景成二十三年八月初二皇后娘娘懿旨 传我入宫觐 见 本以为中秋将至 皇后召见是有所嘱咐 却不想 这一去便是半月 德王软禁皇后 擅用凤印 将我诓入宫中虽是对我礼 遇有加却不难猜想 如此狼子野心之人 今次之举不过是以我为饵 唯待愿者上钩 而愿者 必定是严颂 再见已是中秋之后 三丈宫墙好似跨不过的鸿沟严 相公 久违 德王盯着墙下立着的严颂 看不出波澜严颂并未应 声 只是看着我 我微微摇头 不该来的 他淡淡一笑 却教我顿生不安 殿下既是请严某入局 便不必再留我夫人 德王看了看我 轻声笑道:严相如此开口本王也不 好多留 “只是——”此前本王三顾茅庐也不见严相点头如 今为着夫人反倒愿意现身 教本王好生难过 德王叹气 严相聪慧 可否帮本王一解郁结?我冷冷 道:你以妻眷为质要挟忠正之臣 怎好觍脸说这样 的话? 礼遇也好 要挟也罢此刻当真要紧吗?德王弯了弯 嘴角 不知严相以为如何? 严某此行 自是来为殿下排忧解难的 可我了殿下心事 殿下能否了我心事? 德王开怀大笑 同身侧侍卫挥挥手:那便请严夫人 回府 道貌岸然 豺狐之心 我不欲与此人再多言一句 转身离去 严颂站在空场之中 身姿笔挺 笑着温声唤我:元华 你不该来的 我揪着他的前襟 闷在他胸前 他轻轻抚着我的背脊声音温和依旧:一早便该来的 只是岳丈大人不准 说到底 父亲倒是更疼你些 岳丈自有盘算 你莫怪他 我轻哼一声 只听严颂低 声道:想我一生磊落今日却想方设法地做了回『墙 上君子』 我嗤的一声笑了 自他怀中抬起头来 元华 严颂抵着我的额 回去罢我垂下眼睫 敛起笑意 淡 淡应了声 梅屏在外头 谢府的车驾也在…如此是非地 勿要再 来 …元华 严颂唤我 尽是无奈 风沙迷眼 莫回首张望 好 我 不敢看他 转身离去 几步之后 骤然响起鞭声 我步履不停 无声记数 身后宫门轰然阖上 鞭响亦绝 整整十九鞭不过是挫 磨锐气 便下此重手 可见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岂有余地?严颂走前再未 多说什么 只是嘱咐我好好养伤 看着大雪里他渐远的身影 我心中五味杂陈今日相 见实属意料之外 虽是谈及过往 却并未将话说尽譬如个中细节 譬如 昔年身后之事 如今不过是稍作回想 心中便已隐隐作痛又如何能 对严颂和盘托出?“谢姑娘——”一道突兀的声音 自身后响起 转身看清来人后 我却愣了神 想我前一世并不曾与此人有过多少交集怎地今日这 般凑巧?参见睿王殿下 他虚抬了抬手 示意免礼 我看着他 不由想起四字 光景凄凉 他似是看穿我心中所想 盯着我忽地笑了一笑不必 如此看我 你我本是一样的人 纵是冬日雪大 茶室大门仍旧敞开梅屏走得稍远些 只守在廊下 不知殿下方才所言是何意? 睿王端坐炉旁 抬头看着门外势头渐大的雪再一次 语出惊人十二年后江山易主 也曾有过一场这般大 的雪 我细细端详睿王:景成二十四年四月 殿下在何处 ? 宿州砀山 埋我骨处我与他皆是默了下来 久久无语 如此结果 已不必再多试探 我既可重活一世 别人又有何不能? 如他所言 我与他确无不同 左不过都是可怜人 他取走炉上沸腾的小壶 言语之间颇有哀意:可若 细论起来 景成却是没有二十四年的 私以为 弑君弑弟之人不配称帝建号是以惯称景成 睿王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而后低头弄茶 不多时 便将一盏茶推至我手边 我与姑娘同是到过忘川河的人如今既得相逢 何不 坦诚相待?明人不说暗话 殿下不妨讲讲来意 今生你我皆有所求 然一人之力微薄何不结伴同行 ?我取过茶盏小饮一口 琢磨着他话里头的深意一 时之间暂未作声 睿王倒也十分沉得住气只坐在一旁安静地闻香品茗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 他适时打破僵局 谢姑娘 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我抬头看他:殿下今生所求想必是那至尊之位可我 唯求一人平安顺遂 不愿他再重陷皇权泥涡这般看 来 我与殿下并非同道中人 严大人经国之才 若一味韬光养晦岂不可惜?睿王 摩挲着手里的杯盏 笑了笑 今朝重活一世 姑娘何不求鱼与熊掌兼得? 便是孟夫子都难以两全 不想殿下竟是如此执着 姑 娘可曾听过殊途同归? 睿王撂下手中把玩的茶盏 点了点桌案 严颂助我我 助严颂 两全其美又有何不好? 殿下若想将严颂收入麾下自会暗中寻他 何需特地 找我?我将余茶一饮而尽 想来殿下定有他意 不妨 直言 我这般不留情面地拆穿 他却不气也不恼 只是笑着又为我续了半杯茶从前时常听闻严氏夫妇 神仙眷侣终究百闻不如一见 严大人聪慧 夫人也不 遑多让 我笑了笑未说话 他这番话倒教我颇为受用 确有一桩要事 睿王顿了顿 梁园之中有位清倌 名唤作常云柏的 从前于我有恩 但却因我殒命 烦请谢姑娘替她换个 身份 护她周全 我不禁想起日前金陵城里头的几则奇闻怪事 想来那日教德王同睿王大打出手的便是这位女子 不过 凭着睿王殿下的身份 何愁替一伶人赎身? 如此想着也便这样问了 云柏姑娘亦很得三皇兄青眼如今我愈是有所动作 他愈是紧追不舍 若能由谢姑娘出面 兴许便不会如此棘手我也好腾 出手来 与 严大人早做打算我沉思片刻 并未立时 应下 殿下可否容我考虑几日?睿王点点头 起身告辞: 如此 便等谢姑娘的好消息 我亦起身相送 待走了几步 堪堪要出门时 睿王忽地停住脚步转身 看向我 虽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但到底三皇兄今生尚未做过 害人的事 还请姑娘勿要率先出手 殿下仁心 顾念着手足情分可这世间万物 有因才会 有果 他若投我以桃 我定报之以李 我笑了笑 送睿王出门 但愿他能有心向善 大雪潇 潇 三日才止 趁着积雪尚算松散 我携梅屏下了山 重活一世 我本不愿沾染皇室权贵但睿王有一句话 教人在意 严颂助我 我助严颂 殊途若能同归 倒也 可取 不过 睿王此人 从前只于宫宴上远远见过几回着实 连面熟都算不上 更遑论结为同盟 但那日他孤身前来言辞恳切之态倒教我想起一句话 光风霁月 胸怀洒落 严颂便是如此赞过他 寥寥数字 却道尽人品我信不 过睿王 却信得过严颂 只是不知 梁园的那位常氏姑娘究竟是怎样的神仙 人物 竟能引得两位皇子争相出手? 金陵城内亦是满地覆白三三两两的小厮正各扫门前 雪 待到了梁园门口 我不由长长叹气 梅屏呵气搓手 眨着眼睛不明所以:好端端的姑娘 这是怎么了? 本想来这长长见识 只可惜竟这般不凑巧 我伸出手 指了指梁园门前立着的牌子 初五歇业 梅屏霎时僵在原地 颤颤巍巍地唤我:姑 姑娘…哆 嗦什么?我存心逗她 故作高深 冷? 她拽着我的衣袖拼命摇头:这梁园里头可是有男倌 的我点点头 一副了然的模样 “若教主君主母知晓 姑娘你——”梅屏的声音戛 然而止担忧地捂住嘴 一张小脸满是纠结 那又如何 左不过再挨一顿鞭子 梅屏瞠目结舌我弹开她惊恐的小脸 笑道:诓你的 也信 梅屏捂着额头小声嘀咕:姑娘怎还是那般爱捉弄人 ? 谁教只有你这样好骗 回回上钩我笑笑 回身看着梁 园的牌匾不禁感叹:浮生若梦 为欢几何? 古人秉烛夜游 良有以也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莫非元华也想一试? 我转身 只见严颂站在三步开外正目不转睛地看我 若得邀大人入梦 自当一晌贪欢 严颂愣在原地 耳根不知是冻的还是怎地霎时变得 通红 我低头偷笑 他却已走上前来 眉目亦喜亦嗔 青天白日里怎好这般口无遮拦?我敛眉轻笑 凑近 他耳边低语:下回只在夜深人静时 同你一人讲可 好? 眼见着红意迅速蔓上严颂脸颊 我噗嗤一声笑了 这人呐 从前即是如此板正稍稍逗弄便会方寸大乱 可偏生就是这副模样 教我喜欢得紧 只可惜 如此得意的时光也仅在我嫁与他前有过那 么几年 至于成亲后…我只觉郎君好似变了一个人拨云撩雨 不在话下 反客为主 更是常事 所谓风水轮流转 说的大抵是我与严颂 怎地哭了? 方才心绪浮动 不知不觉间竟带出些许泪花 我接过严颂递来的帕子 轻沾眼角 而后冲他笑笑: 前尘隔世 无可追矣 低头正欲折帕 忽听严颂唤我:元华 别怕 我并未 多言一词 他却识出了我的惶恐 失而复得 总是异常珍贵 从前我并不是个爱矫情的人即便是过去的十几年里 也不曾有过今日的狼狈相过了许久 我才低低地应 了一声 再抬起头 恰好对上他温柔的目光 天寒地冻的 怎么下山了?…有位要见的人 他点头 再未过多追问 今日还要同著作院王大人议事 怕是不能陪你太久 严颂朝随侍的小厮招招手 取过手炉放到我手中细 细嘱咐:如今寒意重 要多添件衣裳 过两日雪化时天最冷 山路更是泥泞难走无事少走 动 免得受凉 好 严颂颔首 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 望着我欲言又止 还有事? 他顿了顿 梁园到底是风月之地 还是要少来 只是少来而非不来?我笑着凝他 不怕我移情别恋 ?你不会 严颂看着我 眼里尽是笃定 往者不可谏 来者犹可追 只是世事难料 切莫掉以轻心 保重自身 “好——”待我应声后 严颂才放心离去 看着他渐远的身影 我摸着手上的暖炉笑 还真是 十年如一日地爱操心 今日虽是不凑巧赶了个梁园闭馆可下山一回总归是 不易 若乘兴而来 败兴而归 岂不亏本? 母亲既未派人接我归家 想来是父亲的气还未尽消 谢府是断断不能回的 一时之间也未想到什么好去处便带着梅屏满金陵城 地闲逛 转过街尾瞧见前头巷子口人山人海我登时来了兴致 此处新开了什么买卖 竟这样热闹? 梅屏踮脚朝前看了看:姑娘不知 那便是金角巷前 些日子城里新来了位看事很准的先生据说便是住在 这 只是那位先生脾气古怪得很 向来只给有缘人问卜 这不 一大早便有人巴巴地来候着都盼着自己是那 个有缘人呢听她这么一说 我倒是想起来有这么一 码事 未待迈开脚步往人堆扎去便见那扇乌漆木门嘎吱开 了 沸腾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一小童自门内走出 回身轻轻带上门后恭恭敬敬地 朝着众人合十微躬 今日先生闭门谢客 诸位请回罢 闻言 人群三三两两散开 不多时已是门可罗雀 我叹气:看来今日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正要带着 梅屏往回走 却被忽然出现的小童拦下 姑娘留步 我家先生有请今日不是闭门谢客? 小童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的模样十分喜庆先生说了 正因贵客将至 才要闭门谢客说罢 便递了一张素笺 过来 展开一看 字迹工整 笔锋利落虽只有短短八字 却 足够撼动人心 忘川崔氏 候卿多时 我在院落中庭站定 打量着周遭布置寡淡凄清 一股 子忘川水的冰冷味 我家先生眼有疾 行事不似常人敏捷还请二位稍候 小童端来两盏茶水 十分有礼道 今晨煮了姜茶若二 位不嫌弃 便少饮 些去去寒罢 桌上的茶盏热气腾腾只是不知装的是正经茶水还是 消忆孟婆汤?我不动声色移开目光状似无意:你小 小年纪便如此能干? 是我家先生 他爱茶至极 从不假手他人 话音刚落 便听见一声重响 回身只见梅屏趴倒在桌 空盏滚落在地梅屏!姑娘 放心 不过是小睡片刻 小童走上前来 收走茶盏 毕竟有些话她是不能听的 谢姑娘 这边请 绕过九曲回廊 竟是别有洞天山池 竹萃 风亭水榭 全然不似忘川河旁的穷酸模样 我扒拉着身侧不知何名的长草不由咂舌:外头大雪 寒风里头风景如春 还真有闲情逸致 背着我嘀咕什么呢?我转身 只见一人玄衣轻袍眼 覆黑巾 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 不是崔途是谁?您老 人家有空于此处逍遥自在倒不如把忘川边上的破草 棚子拾掇拾掇 身为忘川引路人 你那地方寒碜得莫说人就连魂魄 都下不去脚 很 该归置一二他冷哼:你也还记得自 己曾是一只游魂 这话将我堵得结结实实 无力反驳 谢元华 我等你许久了我扑了扑手上的灰 走上前去 :不过个把月倒也不算久 崔途轻笑:我当你沉迷人间 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先 生 你也忒刻薄我了 本以为你会早来 可不想他才是早来的那个崔途无 奈地摇摇头也不知看过多少回人间的月升日落 这 才将你盼来 何需委屈先生 只管将我抓回便是 若如此 你岂会 甘心? 难不成我自己来寻先生 便是甘心吗? 崔途愣了愣 侧耳向我 无论你是否情愿如今既已来过 也该随我去历轮回 了 他并不急着等我回话 只是安静坐在一旁 先生 我捻着方才揪下来的长草人之一世 历经『生老病 死爱别离』七番苦难后 为何还会念念不忘?谢元华 我同你讲过的 崔途磕打着桌子 慢条斯理道 若要留下须得付出代 价 我明白 他捻须叹气:怎地你们一个两个皆是这般 执拗? 想我一把老骨头竟被你们这些小辈逼到尘世里来讨 生活?我笑:单凭我这一腔孤勇先生也该给我个消 磨执念的机会不是? 当初你于忘川中跪求十年 怨念之盛以致幽魂不宁 这才换来重看人间的机会 他将衡器堪堪放定 如今逆天而为你又要拿什么换 ?自崔先生处离开时 落日已是熔金之色 我低头 正好瞥见腕间若隐若现的那道血痕 日薄西山 人亦如此 皆是时日无多这几日里 我也 着意打听了些许 睿王惦念的这位常姑娘早于四年前凭借一阕《空川 吟》声名鹊起晓誉金陵 如今已是梁园魁首 不过数年 便能在京中有如此名气 着实非同寻常 清早 我便亲自研墨 手书一封拜帖妥善装好并十锭 黄金 教梅屏送去梁园 这世间有人重节 有人重财 礼筹共下总能教人全都 满意 不出所料 梅屏回来后同我念叨:梁嬷嬷收了金子 很是高兴 连说常姑娘再怎样忙 总能拨冗些许时候见您一面我往研钵里又添了一小 把甘松碾磨几下 拜帖可给了常姑娘的身边人? 梅屏点点头:梁嬷嬷收了钱很好讲话叫了常姑娘近 身侍奉的人过来取的 我亲眼见着那侍女拿了帖子进去的如此 便等消息 罢 午后刚过 常云柏的回帖便来了 邀我两日后一 叙 梅屏盯着我手里的帖子 若有所思 我晃了晃手:想 什么呢? 姑娘 前些日子夫人给留的银钱已所剩无几梅屏面 露难色 我们上门拜访 总不好空手罢? 我敲了敲翠色锦缎糊裱的壳罩:前几日寺中大雪 我见你收了好些竹叶雪便找个好瓶子装些带去罢 …怎么不说话?姑娘 单拿一瓶雪去也忒寒碜了 非 也非也 我将回帖撂下 将钵里的甘松末倒出些许礼无贵贱 之分 要紧的是心意 雪水又如何?却是我心意之珍重 梅屏上前收走那 封帖子 悄声叹气:姑娘便诓我罢 前头的侍女引着我三转七绕终是来到一处单独辟开 的院子甫一进门便有暗香浮动循香望去 只见墙边 立着几株白梅 绿萼衬雪 枝条迤逦 想来平日里定少不了主人的精心打理方有入目之景 致此刻若得飘雪 能同严颂围炉小酌大约是这人间 最快意之事 只是不知 何时才能有如此的惬意安稳?思及此 我 不由低叹 贵人何故叹气?清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自遐想 中回过神来 适才引路的侍女已悄然退下 门廊当中有位女子轻 裘缓带 眉如春山 眼若秋波 我微侧身子 半看梅花:此情此景却无人共饮一杯 岂非憾事? 她走近前来 笑道:今日不曾备酒 但偶得新茶些许 不知贵人可愿一品?我亦笑答:乐意之至 初次来 访 多有叨扰 我自怀中掏出一方木匣 递给身侧亭亭而立的女子 这是我今年新制的梅香 但愿能入得了姑娘的眼不 想常姑娘也是 位爱梅之人竟是阴差阳错投君所好 了 她小心接过 客气道谢 而后微微侧身 请我入厅 室内已布好位置 一道竹帘隔开宾主之席 案几之上铜炉白烟萦萦 香气幽微 若隐若现日光透 过竹帘缝隙 映着座前女子形容绰约 光影微动 忽闻琴响 一曲终了 余音犹在耳畔 我衷心赞道:古有绕梁三日 音犹不绝 今日幸闻姑娘一曲 回去怕是要辗转反侧不思茶饭 窗前人拨帘而出 在我对面落座 轻挽云袖俯身添茶 贵人过奖 我笑着接过:姑娘三呼『贵人』 着实 折煞谢某 妾与贵人身份有别 不可僭越失了规矩 此番我来是 诚心拜访 姑娘何须同我生分至此 不若唤我一声『谢姑娘』罢?常云柏微怔 随即笑 笑:十四年间 梁园门客往来无数 但得真心以礼待妾者 却寥寥无几 谢姑娘 常云柏轻声唤我 不妨说说来意但愿妾能为 君解忧 我见她眼眸之中一片清明想是她大约已经猜到些许 便直言道:姑娘是通透之人既如此 我也不好再绕 弯子 梁园不宜再待了 她顿住添茶的手:为何? 此地凶险 多留于姑娘并无益处妾处此地十数载如 今谢姑娘一句话便要定梁园龙潭虎穴之名 常云柏取过一旁的方巾拭手 恕妾不能信服 我笑笑:云柏姑娘 梁园凶险与否当真要紧吗? 离开此地 妾便可全身而退吗?她微福身子 起身穿 过竹帘 坐回琴前如若是为了这桩事 谢姑娘还是请 回罢 我隔着一道帘子 与她对望 常姑娘既不愿离开可否 告知缘由?常云柏垂眸抚过案上的桐木琴 似观琴 又非观琴 良久 素手轻弄 一声泛音响她缓 缓收手 端坐着看向我:身有未完之事 尚不能离去 我凝眸 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方才院中初见 只觉温和从容如今倒更添几分坚定 姑娘若信得过我 谢某自当为你筹谋必不叫你留有 遗憾 多谢贵人美意 见她再未多言 我起身告辞 常云柏相送至门口时 却忽道:我心已决贵人不必 再来 我笑了笑:受君之托 忠君之事 事既未成 怎可半途而废? 更何况 飞蛾赴火 岂吝焚身?常姑娘 有缘自会相 见 华灯初上 金陵城中热闹非凡 梁园宾客络绎不绝梅 屏上前递来手炉 小声问着:姑娘可要回去? 我摇摇头 沿街朝前走 天色已晚 街面铺里皆是朦胧昏黄映得人影影绰绰 花红灯笼燃得正旺 柴火馄饨摊热气腾腾 不知哪里跑出两个小童 挥着街贩才吹好的糖人蹦 蹦跳跳 一路欢声笑语 这般的快活模样 令人莞尔 万家灯火 岁月优游 正是人间好时候我收了旖旎心思欲转身回去 不意 间瞧见一人手捧书箧 站得端正 不过一眼 却教人明白了何为“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我朝他走去天色 渐晚 严大人还未回府 可是特来等我的? 严颂温厚笑道:正要回去 不妨一路?如此说来 倒 是赶巧呢 我存心添了几分打趣故作感伤 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大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严颂笑笑 侧身让路 便让严某送姑娘回家罢 我扬眉合手 笑道一句:有劳 沿着繁华主街转入左 手边的巷子 却忽地安静黯淡了不少月华如练 投在地上只见两 个并肩的影子 梅屏同严颂的小厮远远跟在后头两个人正你来我往 地踩着影子 这匣子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宝贝东西竟值得你亲自 端了一路? 是前朝慧永禅师的《七雀图》并几幅墨宝 他顿了顿 预备送给谢尚书 大师真迹极不易寻 难为你费心了 严颂摇头:不过 是费些功夫 算不得什么 这般费神费力 可是为着我?也不尽然 严颂抚了抚书箧 为你便是为我自己你倒是实诚 他 笑笑 无奈道:是你太聪明 严颂 未听到下话 他偏 过头来看我:何事? 我看着他 又唤了一声:严颂 他终是反应过来 眼 中盛满笑意:我在 见他应我 我又换了称呼 改叫他的表字 祝扬 他忽 地停下脚步待我反应过来 已与他隔开一步之遥 我看他 不解其意严颂却端着一匣子宝贝含笑看我 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 在这 卿卿身后纵与严颂一世夫妻两世情缘 到底还 是教人红了脸 哪里学得这一套 从前倒是不知道 严颂笑笑 不置可否 不知不觉间已走了许久 待到回过神来时 抬首才发觉已到了贤安街上我停 下脚步 看着不远处大门口的灯笼偌大“谢”字在 烛火中清晰可见 门下值夜的小厮瞧见了我与严颂 小跑着过来问安 正要回身进门通报 被我拦下 且等等罢 小厮不明 所以 却又不敢多言 严颂却道:去通传罢便说小严 相公来访 是 我上前一步 挡在严颂身前:我一人足矣 他轻 轻笑道:是我心甘情愿 可天色已晚 严颂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若能一道 也 不算辜负时光母亲拉着我看了半晌 直道:我儿瘦 了 我的心思却早已不知飘到何处 严颂随父亲去书房已有大半个时辰不知有什么话 需讲这样久 我正想央母亲派人去瞧瞧便见父亲同严颂一前一后 进了门父亲神色奕奕 眉眼如春风般和睦 我看了眼严颂 他却依旧一副淡定模样 想来这字画真真是送到了父亲的心坎里 严颂行礼 同父亲母亲道别 父亲点点头 温声嘱咐:路上当心 转而看向我时 连带着都慈爱了几分 亦再未斥责一字半句 只是叮嘱我好生送严颂出门 院落中庭 月影斑驳 青石砖砌的小径上映着我与严颂的身影趁着月色 我迟疑开口:严颂 你觉得睿王如何? 严颂驻足 思量良久才道:景成五年 江淮大水 临 近几处州郡受灾严重 陛下为表重视 亲派皇子前往赈灾 然彼时淮州受灾最重 却复建最 好 其余州郡几年以来饥荒不断 流民无数 由此可见一斑 当初派去淮州的宣抚使可是睿王? 严颂点头:胸怀磊落 爱民如子这八个字殿下确实 当得起 我轻声叹气:其实睿王同我一样都是记得前尘往事 的人今日去梁园 便是受他所托 我知道 见我惊讶 严颂又道:今日睿王曾来找过我 他动作倒是够快 我笑笑 所为何事? 殿下托我暗中与平王相交我怔了怔 便是那位不受 宠爱的皇六子? 皇子封号皆由陛下亲封 大都与其品性相关 一个“平”字 已足见这位殿下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平即为庸 庸者 无为也 无为之人 怎堪大任? 德王近日与睿王势如水火却皆有一力可争储君之位 相较之下 平王实在差得太多资质平平 陛下待他亦 算不上亲厚 不知睿王此 举 可是要拉拢平王? 我顺手揪了半截枯枝捻在手中却忽地想到了常云柏 睿王如此行事 想是自有他的道理 你可要帮他?殿下倘若真有打算严颂上前来 轻轻 拽住树枝的另一端为人臣者 自当尽心竭力 既为同盟 自当信之护之以全之 严颂与我 皆知如此自我归家后 德王与睿王的消息 便三不五时地传来 听闻 睿王每日晨昏定省 毫不懈怠即便陛下因着大 雨免了各位皇子请安睿王依旧风雨无阻 陪伴身侧 于坊间亦是一桩美谈又听闻 德王不知怎地又于梁 园打伤了人还砸了场子 这事传到言官耳中于朝堂之上便又是一阵唇枪舌剑 陛下闻之不悦 连斥几人 还听闻 近来德王剑拔弩张颇有几分一触即发的气 势 陛下尚未立储 不知这储君之争是否就此拉开战幕?如此种种 还 有许多 就哪位皇子更有机会上位一事洒扫婢女同看门小厮 一直争个不休府中都已这般情景 更遑论外头大街 小巷上 看来这金陵城中的热闹当真不是山上清净地能比的 我一面听墙角 一面将手中修好的文竹转了个边欲 闻后续如何 便见梅屏捧着个物什朝我走来 走近了才瞧真切 原是一盒海棠酥姑娘 严公子托人 送来的海棠酥刚出炉正新鲜着呢 梅屏朝我使着眼色回去我为姑娘沏一壶上好的竹叶 青 最相配不过了 我会意:那便回去罢 梅屏照例守在门外 我掀起食盒盖子 便见油纸包着薄薄一叠东西打开 一看 竟是两封信 严颂的字我自是识得元华安否? 近来朝事繁多 不便登门 望自珍重 德王施压不断 穷追不舍 睿王于宫中侍疾 归后染病 此刻亦无力还手长此以 往 不妙 至于另一封…精简至极 仅有五字:梁园常云柏 谁 人来信 自不必说 睿王处境艰难却只字不提 独独惦记常姑娘想来也 是情深而不自知我走至窗边桌案 提笔回信 一切安 好 勿念 请君亦珍重自身提醒殿下 心慈手软太过 终将重蹈 覆辙 我拿起海棠酥 咬了一小块看着那封没有署名的信 我轻念出声:梁园常云柏 不过月余工夫 朝上风向 便又变了 群臣上书谏言立德王为太子原是打从睿王病重无法 出门后陛下龙体欠安 一直是德王近前侍奉 仁孝之名传遍坊间 声势之大已盖过从前睿王一时 之间 风光无两 可皇帝与睿王接连病重 这倒教我不由想多只怕德 王又要用他从前的老一套 人无伤虎意 虎有害人心有些事情 未雨绸缪总是好 的 思及此 我想到一人 便悄悄去了梁园未想常云柏倒 是位极为有定力的人得知是我来访 便托病不出 我看了眼梁园婢女退回来的帖子 却不接手 状似无意瞥了眼楼上 却只见一角绛色的衣带飘过 我笑笑 心中有了盘算 梅屏进来时 我正在榻上看书 姑娘 梁园来人求见 来者何人?戴着帷帽看不真切瞧着身形倒与常姑娘 有几分像我停住翻页的手 将书阖上放回原处 起身 下榻 请进来 是 梅屏引客进来后 便自觉守在门外 我倒了一盏茶 推至客位 常姑娘 请坐 来人掀起白 纱 正是常云柏看来谢姑娘见我 是势在必得 我摆摆手:倒也谈不上如此只是有些话想同姑娘讲 罢了“既如此 ”常云柏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 上不如谢姑娘先同我讲讲这个? 我点了点那封信 笑笑:姑娘今日既来了想必已是 认出这信出自何人之手殿下有此托付 想来姑娘于 他而言定是万分重要 何苦浪费他一片心意呢?常云柏摇头叹气:如今尚 且不行 我虽不知姑娘同殿下有何渊源但姑娘在梁园不肯离 去不就是想为殿下做点什么吗? 常云柏有些诧异地抬头随即笑开:梁园虽是风月之 地但往来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于此处探听消息最是 合适 现如今我有其他机会 能让姑娘成为殿下的一把刀 不知姑娘可愿一试?默了许久 她才开口:愿闻其 详我就着茶水 在桌上写下两字 进宫?常云柏不解 谢姑娘为何要让我进宫? 储君之位尚且未定 便已是风云骤起如今陛下与殿 下接连病重 德王却于此时得势常姑娘不觉事有蹊 跷吗?常云柏起身 于窗边踱步 过了半晌 她终是转过身来淡笑着开口:君使臣以 礼 臣事君以忠 谢姑娘 劳烦为我安排罢 结草衔环 执鞭坠镫 大抵便是如此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三月三的碧波湖 边 人潮如流 画舫连片到处皆是彩幄翠帐 我与严颂同乘一船 不觉间岸上踏青之声已渐远 可还记得那时吗?你送了我一篮子莲蓬严颂看着前 方湖心交错的两船笑道 每每读书犯困 吃上两颗的 确提神醒脑 只是醒神后 圣贤书却是怎样也读不进的满脑子尽 是你笑的模样天地良心 我送你莲蓬可是好意 是我 不能自持 我笑 他亦看着我笑 腕间的红线蓦地收紧 痛意锥心而来大约是近来日 子太过安稳 它便要警醒我一二 严颂我不动声色 状似闲懒倚在舱壁上 倘若…话未 问完 便听梅屏在外叩门 姑娘 有客来访 可许登船?来者何人?梅屏递了一 方印章进来 我接过仔细端详 看了半晌却未看出什么名堂便递 给严颂 只一眼 严颂便道:是睿王私印 我立即同梅屏道: 请进来是 来人一身靛青长衫 朴素至极 想是为掩人耳目 才如此刻意穿着 见过殿下 二位 不必多礼未及坐下 睿王便抬手掩唇 咳嗽不停 此时才发觉 他的脸色竟异常苍白殿下的病还未大 好吗?不妨事 睿王摆摆手 春光正好 岂能辜负?奈何身子骨实在 不争气 咳咳—— 严颂抄过一旁的小壶 连忙斟些水递给他 睿王饮毕倒是好了许多待气息平稳 他转过头来看 我:我听闻云柏已被姑娘送入宫中 还增派人手暗中周全 我很放心 多谢姑娘筹谋 殿 下客气 是常姑娘 一心只为殿下 睿王轻叹:我欠 她的 大约是还不清的 虽是听出些许端倪 到底是他二人间事亦不好深问 只得装作未听见好在睿王很快转了话头 问严颂道 :平王近来如何?平王殿下十分刻苦 这几日正在 研读《平淮书》 可有长进?平王殿下对于景帝年间的旱灾颇有感触 还特意去寻了当年江淮大水 各位皇子出任宣抚使赈灾时的《地方志》来看睿王 轻笑:倒是懂得举一反三 确实长进了 话毕 便又 咳了两声 殿下这般咳嗽不止 可找御医瞧过了?老毛病了 只 是遇见这病便格外汹涌些 睿王接过严颂递来的水 自袖中取出一瓷瓶倒出两 粒药丸就水服下 服药后 睿王脸色倒是好了很多 咳嗽也歇了不少 其实今日我来此处 并非踏春偶遇二位 睿王把玩着方才的印章 前日我接探子密报德王兄 早于二月之初便开始接触西戎国 往来信件上的印鉴 竟同我这枚私印一样 我与严颂皆是一怔 殿下心慈 总是顾念手足之情可 惜德王却并不这样想 故技重施 豺狐之心昭然若揭严颂轻拍我的手:见 过殿下私印的人并不多 可是从前丢失过? 睿王摇头:一直贴身保管五年前 我去淮州赈灾时 这枚私印曾不慎磕碰过自那之后西北边角便存了个 缺口 因着用了多年趁手 便没有再修 睿王将印底朝上 确有一角缺口探子传回来的消息 却是西戎所收信件印章完好无缺 严颂道:德王此举并不缜密届时殿下只需寻几位人 证 再呈几件物证便足以证明清白睿王叹息:他实在太 过心急了 见睿王脸色又有些不好 我为他添了些水 虽然此事于殿下影响不大 但还是要尽早打算以免 来日他又做出什么腌臜事来 姑娘那时说得不错 『但愿他能有心向善』可终归 只是我一厢情愿睿王看了看我 继续道:德王兄如 此心焦留给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 的确是要早做打 算 我却听明白他话中的涵义因为在这世间 我与他也 没有多久可言了 我笑笑:殿下说得是 明日我便传信宫中云柏姑娘 自会晓得怎么做王兄行事狠辣 二位务必当心 上巳 节出门的人倒是真多 就连停船靠岸也要排队等上许久 待到我们上岸时 天边晚霞正好 湖心中央还有不少船只 已三三两两挂上灯火水边 景色怡人 正欲叫上严颂一同走走 不意间却瞥见岸上多了几个魁梧男子在这样的日子 里倒形单影只 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由教人多看了几眼 蓦地想起睿王离开前说的话 我同严颂道:此处恐生异变 我们即刻起身回程 他 状似无意扫过四周 而后点头会意我招来梅屏 小声 吩咐:想法子换辆马车和车夫悄悄地 别惊动其他 人 不多时 梅屏回来朝我点点头不远处的马车已换了 面目 忽然 岸边传来惊呼声:快瞧 那是谁家的船 怎地 走水了?我顺着人声望去 真见湖心一船隐隐透着 火光 仔细一瞧 那船上挂的灯笼竟写着“谢”字 严颂不知于何时出现 在身后揽住我 低声道:是我 教人做的 船里并没有人我点点头 同他一起朝马车 走去 透过车窗帘子 清楚可见岸边一切 那几位魁梧男子见船上起了火 神色霎时有些松动 几人聚合起来 急匆匆地想去确认失火船只 我撂下帘子 吩咐车夫:速速回城 此番出行我与严 颂皆未带人护卫 如此方法不过是拖延时间瞧着方才他们的样子 确 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一手抚在膝盖上 轻轻敲打 只是不知为的是谁? 为谁而来此刻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只怕是有人起了杀心严颂看着我 不欲教你我活着 回去 十有八九是德王的人 我冷笑一声 原是人之恶性 与年岁无关 纵使不是十二年后 他依旧不愿做个好人 严颂温声安抚:莫为这样的人动气 仔细气坏了身 子 我点点头 严颂看了我良久 忽道:元华 方才在船上你有话要 对我说吗? 想起被睿王进门打断的话 我不由攥紧了手心 严颂却叹了口气 上前来掰开我的手:若不想说 便 不说了也没什么 我反手握住他 笑笑 只是想问问 如你这般的爱书之人 若有一日常去的后街雅舍闭店了可该如何? 他亦是笑笑 轻松了许多 那便再也不去了你可以换 一家 严颂看着我 神色莫名认真:再怎样好的也比 不上原来那家 我却道:何必执于旧物 人总归是要朝前看的 严颂 轻笑:大约是我太念旧了罢 话说至此 便尽够了 我在心中默默叹气 严颂 若你不这样聪明该有多好许是游玩一天也是 累了 我后半程直打瞌睡 严颂要我枕在他肩上 我见快进城了便只斜倚在车 厢壁上眯了几会儿 每每睁眼 却总能对上严颂那双安静的眸子 我存了心思逗他:一直盯着看我 还没看够? 怕你变成九重天的仙子 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我笑出声:说的倒像是牛郎织女一般 怎么?我朝 前倾了倾身子 可是怕乞巧日喜鹊仙子不肯来搭桥吗?他笑着正想 回我 车身却猛地传来一阵颠簸令人眩晕 慌乱中 严颂紧紧揽我在怀 外头人声躁动 马车逐渐平稳 车夫在外头道:姑娘公子且安心 是前头车驾的马受了惊 吓到了咱们的马我稍稍掀 开一角车帘 盯着前方熟悉的马车暗自握拳 严颂也看见了前头的景象他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吩咐车夫:无事便进城罢 所幸直到马车停在谢府门口再没什么特别事情发生 严颂叫过梅屏 细细吩咐:姑娘今日受了惊吓回去 记得熬一剂安神汤 教她睡前服下 是 梅屏记下了 我唤来门口值夜的小厮叮嘱道:好 生送严公子回去是 我看着严颂却有几分不想走 他朝我笑道:进去罢 我点点头 回身正要踏上石阶忽觉凉风扫过 银光乍 现 元华当心!我看着黑衣人持剑向我刺来 赶忙向一 旁闪去 不知何时 黑衣人又多了几个 出手凌厉 刀刀奔着取命而去 我暗道不好 不断翻身躲避幸而僵持中 梅屏带着府 中护卫鱼贯而出 黑衣人见情况不妙 飞身撤离父亲母亲闻讯亦从府 中跑出 正想上前关心 却不知从哪里蹿出冷箭无数一通猛刺 护卫们连连 甩棍打散 大都没射到实处独独有一支 却直奔我而 来 严颂一把拉过我将我扣在怀中 连带着往旁边闪去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严颂!他却按住我在怀中 轻抚我背 温声道:无事 城中巡防闻声而来 分散到四处查看我赶忙从严颂 怀中退出查看他的伤势 竟是左臂被射伤了 血迹在浅色布衫上洇开教我想起当初在乱葬岗上找 到严颂时的情景 景成二十三年腊月初七严颂病逝的消息自宫中传来 那位迫不及待登基继位的新帝 为彰显其贤德爱才 特意为严颂操办了一场在 外人看来极为风光的葬礼 于庭上痛哭 下旨休朝三日 亲送灵车至城外…如此 种种 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 究竟是怎样贤德的帝王 才不许其妻于灵前守候不 许遗孀跟随队列送灵出城? 严颂下葬后的第二日 我收到一封密信上头只有五 字:“肃陵”“乱葬岗”我想方设法乔装去了肃陵 未料原本应葬着严颂的棺椁打开竟是空空如也 想到那封密信 我转道去了乱葬岗 整整三日 我终是找到了严颂从前的七尺男儿 如今 已不成人形 骨瘦嶙峋 浑身青紫 衣上血迹斑驳 安葬严颂后 我曾想尽办法为他伸冤奈何此时德王 已经继位我所做的不过是蜉蝣撼树 以卵击石 实在势单力薄德王虽十分不满 却不能立时将我怎 样 便沿用旧法 暗中使人于我饮食中下毒待身故后便 对外宣称 严相夫人是忧思成疾久病难医 每每午夜梦回 总能看见乱葬岗的那三日被折磨得 不成样子的严颂处处碰壁含恨而终的谢元华 如此 境遇 怎能不恨? 纵使挫其骨 割其肉 饮其血 亦不能止因着月前尚 书府门前的行刺之事金陵城的守卫愈加森严起来 严颂的伤也已大好 父亲那日特意找我去书房叙话不过一炷香的工夫 大约提了七八回严颂 正要离开时 父亲叫住我:得空去瞧瞧祝扬 人家待 你一片真心 你也该知冷知热些 我默默掐算这个月登门严府的次数少说也有小十回 了 赶巧 今早云柏姑娘刚传来些重要物什正好顺路带 去从前我倒一直觉着睿王温厚 不想他若动起真来 竟也是雷霆手段 不过几日工夫 整个金陵便天翻地覆 从前的储君大热人选德王 旦夕之间 便被下了狱 其所犯罪行传遍金陵大街小巷:下毒谋害当今天子 及胞弟睿王 意图弑君弑弟; 私通西戎预谋悖逆之事 并栽赃陷害睿王; 私养死士 于京城中 截杀谢尚书之女…连带着结党 营私 贪腐之事亦被连根拔起以上罪名 单拎出哪一 条来 都已是死罪 其罪孽之重 令百姓怨声载道 天子亦是怒不可遏 但不知陛下究竟是顾念父子情分还是不愿担上手刃 亲子的名声? 只是下令将德王圈禁狱中 却不曾有下一步发落 既然都不愿做恶人 那便由我来当罢 睿王于监室之中屏退左右 谢姑娘今日来 所为何事? 从前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如今风水轮流转 我倒也想瞧瞧他为鱼肉是何情景 殿下便当我是来看热闹的罢 姑娘只是看热闹?我笑笑:是 他亦是笑笑 眼中尽 是了然 那姑娘且去罢 本王咳——咳咳——待到咳嗽歇了 睿王以手掩唇 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本王自当为姑娘善后 多谢殿下 睿王命人带我去德王牢房 临别前 我见他脸色愈加苍白有些担心:殿下病了 这样久 竟还未大好吗? 睿王照例摆摆手:不过是老毛病罢了 一时间倒看 不清他的神色 我只好颔首告辞 狱卒带着我在一间牢房前停下 顺着铁窗 我看见了坐在草席上的德王蓬头垢面 衣 衫褴褛 手脚皆被墙上铁链所缚 如此潦倒模样 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得意在 可惜 他虽是狼狈 但依旧苟延残喘地活着比起从前 我们所受 还不尽够呢 狱卒上前打开门后 便悄声退下 守候在外间 德王听见门锁声响 猛地抬起头来 待看清是我后满 眼皆是不可置信:“是你 竟然是你——” 而后狂声大笑:不曾想 我那位弟弟竟连一面都不 敢来见我 见你做甚?我笑笑 你这种人只会污了他的眼 德王 咬牙 恨恨道:敢编排我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这便 忘了吗?我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皱轻笑道 前些日子 你还派人刺杀我呢 刀刀凌厉 下的可都是狠手 德王不语 面色阴沉 过了半晌 他突然瞪着布满血丝的眼厉声道:是你 该死睿王与你过从亲密 倘若将来为了拉拢你父亲 而与你结亲 我又岂能坐看 他权势渐增而无动于衷?我冷冷看着他:满金陵城 皆知 我的未来夫婿是淮州严颂 莫非天下人都是蠢材 只你一人聪明吗? 德王仰起头 冷哼一声:即便今日不是 也难保来日 不是我叹气:原是为了那些未曾发生之事当真是荒 谬至极 我不欲再与他敷衍 自袖中抽出一柄短刃刀刃出鞘 上头发闪的寒光倒有些刺眼 德王朝后瑟缩 神色惊恐:你要做什么?你的君父 不愿手刃亲子 你的王弟亦不忍手刃亲兄 我叹了一口气 可你多活在这世上一刻钟都教人寝 食难安 没法子 只得由我来送你上路了 我虽派人刺杀过你 可你也并没有伤到实处便为这 个 你就敢杀我?我是陛下亲封的皇子 你岂敢动我!话多 我扶额 略有些头疼 聒噪 我手 持短刃朝他一步步走去挥刀而下 却被人拦在半空 那人握住我手 带着我向后撤开几步 我回头 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 元华严颂顺势夺走我 手中的刀 别为这样的人脏了手 我阖眸强忍 却抵 不过泪意汹涌 再睁眼时终是没有忍住 泪落如珠 严颂 可我恨呐 “我恨呐——”他轻轻揽我入怀:我知道 而后他 转过身去 对德王道: 你可知陛下为何迟迟不下旨处决你吗?德王目眦尽 裂:父皇待我向来亲厚 怎会舍得? 如何不舍得 严颂嗤笑 陛下是你一人之君父亦是天下万民之君 父你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竟还敢奢求陛下怜悯? 想要杀我 便要父皇亲自动手 成王败寇 你当自己还有的选? 严颂将那柄短刃丢到德王身边的草席上:若是聪明 人 便懂得自己全了体面 脐脂自照 何须点灯?两日后 德王的死讯传来夙愿 终得实现 我盯着手腕上近来愈加变浅的红线只觉眼皮沉重 不多时便昏昏睡去恍惚间 我仿佛见到了崔途正坐 在忘川河边喝茶 见我来了 他点了点一旁的石凳:坐 想来梦见先生 便是我的时间到了 从前允诺的代价 先生便取走罢只是能否多留我一 日 好教我同严颂告个别 崔途转向我:你来得迟了些 已有人替你一并还了 何人替我?崔途点了点桌子 长叹一声 是睿王 我却怔住 这怎使得?先看看这个 崔途挥袖 忘川之上立即浮现八个金字 四海升平 国泰民安 睿王虽有真龙之命 却无天子之分故以魂飞魄散为 代价 只看今世 不求来生 惟愿河清海晏 百姓安居乐业可他又如何能替得了 我? 睿王求的是『国泰民安』 民安他才能安 崔途笑道 天下百姓谁又不是万民之一呢? 谢元华 好生回去罢 今后你我 两不相欠了 我醒来 后 得知了睿王病逝的消息 心中十分难受 别人助我 我总有能报答的一日 可睿王的这份情 却是永远也还不上的陛下痛失爱 子 亦消沉了十数日而后便着手立储之事 听闻陛下当初欲立睿王之时睿王却突然一病不起 药石罔效 弥留之际 他同陛下谏言:平王弟虽不善言辞却是 大勇若怯 大智若愚之人 是个可堪托付的半月后 《立平王皇太子诏》晓谕天下 心怀天下 兼济苍生 睿王当之无愧 尾声景成十二 年仲夏 请太子少保庄哲为傧赞亲迎谢公女 我与严颂如期完婚 只愿此生风雨同舟 携手白头番 外——睿王篇 自从上回入宫问安后 我便觉着身子骨大不如前 应是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了 不想当晚 崔先生便入我梦来 忘川河边早已不复当初我来时的光景崔先生竟还有 兴致支了桌凳 眼下正小口品茗先生好雅致 崔先生同我笑笑:之前有人曾把我这儿好一顿编排 我想了想 也不无道理 便顺手拾掇了一二 先生入我梦来 可是来催我的?是 也不是 崔先生抬手掐算 德王造孽太多如今应在下头受着 磨练 你呢 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想了想道:那便只 求 四海升平 国泰民安 再没旁的了?我笑道:先生 做人总不能太贪鱼和 熊掌不好兼得 你倒是个明白人 崔先生继续道:可想好了?我这 可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 我看看忘川 又看看崔先生 笑道:那便——再想想 ? 崔先生也笑着点头:再想想 这一想 便想到了前世 遭遇云柏本是官家女子与我自幼相识 其父却被德 王兄一党迫害 抄家后流落梁园 我虽暗中出手庇护 但到底势弱 难顾她周全不想她 却因着我的一点好 记了我许多年 德王兄行忤逆之举后她舍身为我 暗中收集其罪证 不想竟被王兄识破 知晓了她同我之间的往来最终 死于梁园大火 可我那一母同胞的兄长打从一开始 便并未打算放 过我我无权无势多年 他竟也看得起我特意勾结了 西戎人 一路追杀直至宿州砀山 十一年后 我于忘川河边瞧见德王兄死于西戎反噬 天下大乱 战火纷起 百姓流离失所 民不聊生那煎 熬滋味 比起当年长刀冠心时 难受百倍 前尘往事多遗憾 幸而还有今生可以弥补拔除奸佞 扶持兄弟 提拔忠臣 江山千秋万代 不至后继无人 我做了这许多事 上对得起君父 下对得起百姓却独 独对不起一人从前没能给的承诺 今生亦是不能 大约 往后也没有机会了 先生 “怎么 ”崔先生转 过身来 想好了?我可否再求一件事?崔先生点点 头 我看着忘川 轻轻笑了 便求云柏 生生世世 平安喜乐 得遇良人-完- 我道: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我笑:劳公子挂怀 万事皆安 你既心中早有决断 我再劝也是无用崔途再未多言 只是自乾坤袋中取出一杆衡器